第66章 先生的铁匠铺-《少姝的山水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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仿佛留意到了他们的表情,赵浚忙道:“先生锻铁,从来不收钱的,很多邻家不好意思白拿,因此隔三差五地还会送些果蔬来,先生与大家相处得可好啦!”
大家开始有所了然,说到底,还真是为了锻铁而锻铁啊!曾闻胸中垒块,有以酒浇之的说法,或许,嵇康胸中的块垒,当以锤击之,以火炼之。
“山上亦有几户铁匠铺子,”少姝慢慢地放下了匏壶,理一裙裾,淡然道出自己的了解,“在我看来,这打铁的活计着实不简单,极费力道不说,还很耗人精神。铁匠们,无论平时多么有说有笑,一旦干起活来,即刻会变得眼神凌厉,眼睑红肿,臂膊喷张,火花在巨锤的周围金光般迸溅,他们一下下地敲砸着那红如残阳的烧透了的铁活,仿佛被它们的流光溢彩吸取了意念,我好生存疑,丁丁当当,铿铿锵锵——在那恒久单调的击打声中,他们是否已去到全然忘我的境地,或根本可以说,什么都没有在想?”
“是,不看,不听,不想,不在乎身外如何,更无其他追虚逐妄之念,铁匠的时刻,是独属于他们主宰的时刻,借由对铁与火的把控,从牵三挂四的恐惧中超拔出来,用击打扛击击打,以强力抵抗住了一切,又怎会不踏实安乐呢?”嵇康仰首,望向远处浓淡相宜的一片山水,心底涌上某种被人识解的叹惋之感,“这也是康与诸友共通的心境。”
(铁匠的时刻:法国哲学家加斯东·巴什拉在《大地和意志的梦想》中对铁匠通过劳作确定自身和自我分离有过精彩论述,“铁匠的时刻既是很独立的又是扩大的时刻。它通过这一瞬间的强力促使劳动者掌握时间。”“打铁的人接受起来反对他的宇宙的挑战。”西蒙娜·德·波伏娜在《第二性》中有引用,并认为铁匠通过打铁“发现自身是创造者……敢于把自身把握为自主的主动性,在其特殊性中自我实现。”令笔者茅塞顿开,觉得用来解释嵇康的“行为艺术”也未为不可。)
众人听罢非常感动,一方面荣幸于嵇康愿意向他们披露自己隐秘的心声,一方面又对他的“化解”之道有了更深层的了解。
先生说得好,主宰,只有不让思索和情感失去自主地掌控,那人生就还有广阔的回旋余地。人们忙忙碌碌地过着日子,看似在自主地掌控所思所行,但却只是盲从,丝毫没有怀疑地被种种欲望牵着鼻子走——别人追名逐利,自己也忙不迭去追逐,别人组个新贵的圈子,自己也要去一挤为快——真有必要吗?心不会累吗?
要做到完全自主地掌控,必先学会归“无”,继而清明地看到整个世界,真正地关心一切,探究一切,明了万事万物蕴含的大道,如此,方可化解掉很多不必要的迷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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